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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文并茂别开生面

2001-03-21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傅璇琮 我有话说

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西游记》、《红楼梦》,是中国古代小说中声名最著、流传最广、读者最多,而又刊刻最为繁富的四大名著。明、清时期,这四部小说就有各成系统的众多版本;二十世纪以降,特别是近二十年间,又出版有各种影印本、点校本、选评本、赏析本。现在,上海辞书出版社从高层次着眼,经过精心策划、制作,推出规模宏大的《名家彩绘珍藏本四大古代小说》。其思路很明显,即是为了更广泛地展现这四大名著的永恒魅力,并进而提升其不朽的珍藏价值,一方面对全书进行精心细致的校勘标点,力图使之成为可以传世的可信读本,一方面又在全国范围内邀请知名的人物画家,绘制精美国画,以彩图形式再现四大小说名著的丰富社会生活和深邃艺术境界,以使其原著的卓越文化内涵与当代名家的高超画艺相结合。通览全书,确使人有“图文并茂,珠联璧合,丹青妙手,别开生面”之感。

本书是由两大部分组成的,即原著文本与新创彩图。以原著文本来说,我作为一个古籍整理出版工作者,凭多年的经验,觉得现在这样的处理,是严谨而通达的,也就是既符合古籍整理的规范,又适合当前广大读者的口味。首先,本书采取全文排录,不加节选,使读者可以了解作品的全貌,提高阅读的品味。其次,是选择信实可靠的本子作为底本,又通校几种有代表性的版本,同时又参考近一二十年来几家有影响的出版社出版的新点校本,从而做到既汇众本之长,又使之要而不繁。这里值得特别提出的是,本书虽经过通校、参校,但不出校记,这就是我前面所说的“通达”。因为这四部小说,版本流传都是非常复杂的。如据有些文学史著作所载,《三国演义》在明、清时期的版本,就可以分为甲、乙、丙、丁四大系统,每一系统不但在回目、分卷上各有不同,在情节和文字上也多有歧异,现在本书选取清代以来流行最为长久,读者最为众多的毛宗岗评本作为底本,并参校各本。凡底本可通者,悉仍其旧,凡底本有误、有漏者,即据信实可靠的本子加以订补,但不写校记;同时,小说中习用的一些古字俗字及某些特殊人名、地名,仍保留不改,以反映原书特有的用字风貌。试想,如果我们把《三国演义》四大系统的几类本子的异同,都一一出校,则满纸皆是数码符号,每页都有标记说明,这就将大大影响阅读的兴味。而现在,一是底本可靠,二是文字信实,三是版面明净,这无异是提供一个新版本,对广大读者和专业工作者,都很合适。

本书的第二特点,也是最大特点,就是新创彩图。我们中国人读书、藏书,在古代,就有所谓“左图右史”的习惯和爱好,倡导“文不足以图补之”。这就是说,图像和文字之间,可以互相诠释。可见中国人,其读书眼光是不狭窄的,很早就有文字与图像互相转化功能的卓见。这套《名家彩绘珍藏本》既体现对传统的继承,又能有新的开创。

宋、元开始,通俗化的戏曲、小说兴起,随着雕版印刷技术的发展,木版画即与戏曲、小说图文合壁,这就为中国文学史、艺术史开创新貌。元代有两种三国故事的平话小说:《三分事略》、《新全相三国志平话》,都是上图下文,这为以后明、清时期有图文的小说,提供创造性的样本。

明代后期,即万历、崇祯年间,是古代小说版画创作的黄金时期,当时号称“四大奇书”的《三国》、《水浒》、《西游》及《金瓶梅》,都有插图本,其他一些长篇、短篇小说,也都如此,几乎是无书不图,佳作迭出。那时的小说版画,有几个特点。一是数量大,如万历时容与堂刊本《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》,天启、崇祯间《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》,以及《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》,均有图一百叶二百幅。清康熙时刻印的绿荫堂刊本《李卓吾先生批评三国志》,插图多达二百四十幅(以上参见《古本小说版画图录》、北京线装书局,1996年版)。二是在版式、构图上不断改进、创新,由习见的上图下文逐步发展为整版图及双面连式,后来又有月光版的圆形构图及单面独幅的俯瞰式插图,这样,内容的辐射面更为宽广,笔法则更为细腻。三是刻书家多请有名画家绘图,共同合作,使版画作品的艺术性不断加强,更能吸引读者。明崇祯四年(1631)人瑞堂刊本《隋炀帝艳史》,其“凡例”中即称:“兹编特倩名笔妙手,传神阿堵,曲尽其妙。一展卷,而奇情艳态勃勃如生。”晚清时王韬在《新说西游记图像序》、《镜花缘图像序》中,都提到“特倩名手为之绘图”,“倩沪中名手,以意构思,绘图百”。这确是小说版画提高艺术水平和文化品位的极重要途径。

二十世纪的中国学术史上,中国文学史的编撰是一大热点,据不完全统计,中国文学史著作,包括古代、近现代,已不下一百五六十种,但面对中国古代小说文本与绘画互相辉映的实践,不少文学史著者却是极为漠视的。这方面最有创始之功的是郑振铎先生,他于三十年代前期所作的《插图本中国文学史》,在“例言”中明确提出:“中国文学史的附入插图,为本书作者第一次的尝试”,说这些插图“可以使我们得见各时代的真实的社会生活的情态”。此后郑振铎先生在《中国古代版画史略》中谈及崇祯本《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》插图时,又说:“这些插图,把明帝国没落时期的社会生活的各方面无不接触到。是他们自己生活于其中的,故体验得十分深刻,表现得也异常‘现实’。”(《郑振铎艺术考古集》,第417页,文物出版社1988年版)

郑振铎先生把插图作为当时社会现实的又一反映,以作为小说对当时生活的补充表现,这从文化史整体研究来看,是很有见识的,对我们现在也很有启发。另外,小说插图本身也有其独立的审美意义,精美的彩图对小说文本的思想与艺术,都能有美感的引导和启示作用。西方一位文艺理论家曾说:“凡是有艺术感的人,都会从一行诗句中,从诗人的一首小诗中既找到音乐性和图画,又找到雕刻力和建筑结构。”(克罗齐《美学或艺术和语言哲学》,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译本)我们不妨引伸为,凡有一定文学修养的人,都能从小说插图的人物、衣饰、居室及林园草木中,领略到小说文字所难以表达的情趣和哲理。——这尤其是本书,汇萃当代名家,彩笔传模精华,当更能如此。

现代著名学者、作家戴不凡在其所著《小说见闻录》中,曾感叹道:“程伟元刻《红楼梦》,其绣宝哥哥、林妹妹之像,一团俗气,罔无论矣,刻工刀笔之粗率,雪芹见之,必将痛哭九泉。”(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)应该说程伟元本《红楼梦》图还是有影响、有历史地位的,但在二十世纪的人看来,古代小说版画固然有不可替代的特色,但确也有其时代的局限,特别是一些所谓美女形象,往往有千人一面的缺陷。现在上海辞书出版社竟有如此气魄,邀请当代南北著名国画家一百多位,来参与描绘这四大名著各种不同身份的人物,各种不同的景象场面,我想这无疑会超过明、清以来的木版画、石印画,将使中国小说插图的艺术乃至国画的境界跃上一个新的台阶。

清光绪十六年(1890)上海石印本《绘图镜花缘》序中有云:“披其图而如见其人,岂非千古快事乎?”我想套用这两句话,在这部《名家彩绘珍藏本四大古代小说》面世之际,以“看图阅文,心领神会,书情画意,千古知音”相赠,并以此供中外读者参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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